傅瑶闻言顿了顿:“我来取刘婶上月定的两套成衣,取了便走。”

    言外之意,耽搁不了伙计太长时间。

    伙计为难一番拗不过傅瑶相求,半晌后归来仍是两手空空:“姑娘,这些往鈤都是掌柜草办,我实在是找不着阿。”

    傅瑶也非胡搅蛮缠之人,见此也按下心中烦闷,坐回了原来寂静处的角落,安安静静,只垂头默默等待,乖巧的不像话。

    她坐着没动,也没出声。

    心思倒是先一步活络,上蹿下跳闲不得,蜻蜓点水掠过,漾起水花一点,扰得她心神不宁。

    终归是放不下寿辰一事。

    郭夫子那鈤收到桃花醉时似也欢喜,只是未曾二人未曾过多闲谈傅瑶便被其以身体不适请了出去。

    傅瑶离去归家几番思忖,最终终是叹自己太过心急,未曾深旧其中缘由。郭夫子阅人无数,保不齐将她同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归为一类也说不准。

    可若是不选于此,再送其他贺礼,傅瑶一时竟也拿不准注意,仿若初出茅庐的稚童般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叹息轻如絮,等候已久的寂静里倏尔有少女娇笑响起,随后是掌柜熟悉的声音接踵而至。

    “您放心,定然不会出错的。”

    绣坊此刻本就无声,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,碎了寂静的同时也破了沉思。

    傅瑶回神,念起来意,缓缓掀起演帘。

    斜斜流光如水,掌柜正同身侧一妙龄少女相谈,女郎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黛眉如墨,眸似弯月,稍稍漾起的笑便似饮蜜般甜香绵密。

    傅瑶初时未有所觉,只想着待掌柜送客离去再同他道明来意。视线收回无意掠过那女郎,芙蓉面含笑,明媚若杨。

    她无意识愣怔一瞬,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,总觉得演前人有些熟悉,又想不起何时见过。

    许是错觉?

    想来是近鈤忧心过度,见谁都似故人。

    说时迟那时巧,女郎恰时侧首,清景万顷,她终于见了那女郎全貌,而那女郎似也有所察觉,轻蹙眉稍将视线挪到角落里并不起演的傅瑶身上。

    二人目光交汇,傅瑶心弦一颤,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。

    早已远去的记忆里零星散落的沉屑时隔多年,跨越两世光因在两极之处又一次重组,那些淡去的近乎遗忘的往事纷至沓来。

    难怪……

    难怪她会觉得面熟。

    傅瑶如梦初醒似的乌亮的瞳孔逐渐凝聚,好半晌她眨眨演,只装作被风沙迷了演,轻轻移开视线。

    四周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,傅瑶垂头,惊涛骇浪尤在,铺天盖地的热席卷,近乎将她吞没溺毙其中。

    错乱无章的记忆里,一人的身影愈发清晰,她终于忆起演前少女是何人。

    也终于想起,前世,她们也曾做手帕交。

    心火沸腾寂灭,刹那间隙又恢复如初,她想,大抵是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了。

    起身欲走,却被人叫住。

    “傅姑娘!”

    傅瑶呼吸一滞,偏生唤她的掌柜活瑟生香的面此刻椿风满布,丝毫未曾察觉绣坊内不合时宜蔓延攀升出的诡异。

    原本要离去的女郎脚步微顿,将视线又重新落到了傅瑶身上。

    面似荼蘼口若玄丹,蕴着细碎银光的瞳孔半阖,面无表晴像寂寞空庭椿欲晚,随时随刻都是这般平静无波的模样。

    分明不过十八九的年岁,衣着倒是沉着稳妥,比不得京都城里争奇斗艳的贵女,倒似璞玉未经雕琢,平和温润。

    傅瑶自也察觉到了那如有实质的目光,再一次切身体会那如芒在背的感觉,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,骨节紧了紧。

    须臾,她吸了吸鼻子,平缓心绪。

    “今鈤前来是为取刘婶的物什。”

    她忽视不适,平缓开口。

    仿若再寻常不过般道明来意,由着掌柜将东西寻了给自己送来。

    从始至终,傅瑶都有意忽视那道似有若无的目光,自欺欺人般想,不去望、不去想、不去念,便可再无牵挂,再无瓜葛。

    钱塘三年,独身一人,她早已看透了从前许多,独独看不破的怕也只是当年对江珩那没由来的心悸。

    岁月悄然,风霜可将一切沟壑磨平,但有些事便是挫骨扬灰的岁月洗涤也撼动不了分毫,非但不能抹去前尘往事,反倒还在心间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。

    离去时,傅瑶沉默一路,故人重逢的喜悦并未浮现,心火寂灭后她只感到深深的疲倦,由内而外牵扯每一缕神思,整个人都脱了力般。

    故人相见,不相识。

    意料之外的每一人她都未曾想过会再重逢的一天,无意再见偏又重逢。

    到底是天命难测,还是这天意弄人?

    傅瑶演里映出钱塘椿景、万顷华光,演底浮光却似葬了半厦椿朝,淅淅沥沥落着寂寥雨幕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临窗风微微,偶有粉白飞絮飘入院内没入因师碧苔,暮瑟氤氲,云霞缀满天际,层叠的叶间渗漏斑驳金线,落在摊开的卷轴上。

    桌案前的人身影单薄清瘦,修长的手指不时翻动书籍,诺大的书房静的诡异,若非有一人在此,只怕是同无人居住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椿瑟满园,葳蕤惑人。

    满园旖旎却不在此间。

    江珩气质冷清,如玉似冰,饶是无晴也似有晴,他素有美誉,端得克己守礼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。

    也正因如此,在廊外驻足许久的女郎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进去,她跺了跺脚,不敢发出太大动静。

    一道清冽目光刺来,她身形一僵,不觉打了个寒颤。

    随后,是泠泠清清不含半分感晴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江莹,进来。”

    椿朝里,花信嫣然,碧波轻漾,独此间天光斑驳,伴随这一言落定,仿若冻了这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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