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南珠弯腰打起车帘,里头的安杨仿佛早就打定主意,撇着头不理她。

    虞南珠不急,她站在外边,好像也没打算进去。

    两人行必有一个耐不住幸子,叶鹿芩等半晌没听见她吱声,不由地拿余光瞟她。只见虞南珠不急不躁,跟她头上茉莉似的,安安静静待在外边。

    好生地让人可怜又可气!

    叶鹿芩凶她:“杵那儿做什么?本郡主的马车可不需要门神。”

    虞南珠笑了笑,还是不说话。

    叶鹿芩:“你哑吧了?”

    虞南珠:“你见过哪个门神说话?”

    叶鹿芩:“噗!”

    虞南珠矮身走进去,叶鹿芩沉回脸,身子却不禁挪开,给她让出半片空位置。

    “鹿芩,”虞南珠坐下,拉了拉叶鹿芩的手说,“若我真做不成你的舅母,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?”

    叶鹿芩说:“哪有一辈子,我是要回昭都的,你嫁在兹州,我俩哪儿来一辈子!”

    虞南珠叹了口气,垂眸幽幽瞪着车厢地板。

    “我大哥不想让我离开兹州。”她说,“就算不嫁给少都尉,我也会嫁给别人,总之,那人不会是你未迟舅舅。”

    叶鹿芩咬住纯,又松开:“我气的是这个吗?”

    安杨气的是哪个?虞南珠其实一直没想明白。

    前世得知她要嫁给周赟,安杨等不到她解释,就怒气腾腾地来找她。她质问她,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严未迟吗?怎么可以昧着良心嫁给别人?虞南珠以为她替周赟鸣不平,便也冷呛她,问他们把她当做了什么?

    安杨一时没明白过来,可那时虞南珠早打听清楚了。

    严未迟以前订过亲!

    那人是昭都祁国公府的许四姑娘,还是先帝赐婚。要不是四姑娘早亡,严未迟这会孩子都能上马了。

    订过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,虞南珠喜欢严未迟,她心里不介意。她介意的是,他从不曾放下过这个人,更介意的是,他把她当做了那个人。

    见安杨想狡辩,虞南珠干脆把着人从昭都带回来的画像丢给她。

    “你瞧瞧,这人是不是许三姑娘!”

    安杨气抖地打开卷轴,忽然愣住,接着那势头就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祁国公夫人当年一胎双生,三姑娘跟四姑娘是孪生姊妹。

    许三姑娘长得胖乎乎的,光从身条上看,虞南珠跟她一丁点都不像。可是细看五官……那就跟一套模子刻出来似的。听说三姑娘四姑娘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,连祁国公夫妇自己也分不清。

    那她是什么?

    她这副模样,算什么呢?

    一个非亲非故,生在兹州的姑娘,叫严未迟跟叶鹿芩两个像在异乡见到了故旧,从此对她这好那好,让这姑娘误以为是自己的福气。

    哪来的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福气?那分明是她享了另一个人的。

    丢出画像的同时,虞南珠哭成了个泪人。

    “你与四姑娘是不是很要好?所以你在这里碰见我,就吧吧地来跟我做朋友。严未迟也一样,不管多忙,总能丑出空见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对他满心欢喜,我对你倾吐心事,我告诉你我想当你的舅母,害怕严未迟对我无意,还叫你从中相助。我说这些话的时候,你们心里怎么看我?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可笑?觉得我妄想?觉得我不知廉耻?”

    安杨当时演神刹那闪过慌乱,但她仍捏着画轴比虞南珠还要义愤填膺,好像比她更委屈。

    “若未迟舅舅不喜欢你,心里没有你,他何必千里迢迢从颍州赶回来?若未迟舅舅喜欢的是你这张脸,昭都的许见龄不比你更合适?虞南珠,你有没有脑子?”

    还敢拐弯抹角说她笨!

    虞南珠恼怒极了,边哭边赶人:“你聪明,你走,可别被我这没脑子的蠢人玷污了!”

    郡主何曾受过这种无处伸张的鸟气,扭头甩下脸:“走就走,以后在周赟那里吃了亏,别怪我们没提醒你!”

    虞南珠不肯落下风,应道:“我就是死在他手里,也跟你们不相干!”

    那一架吵完,虞南珠躺了好几天。

    接着,严未迟忽然上门求亲。

    真滑稽,他们两个一前一后,就这么喜欢许四姑娘吗?可她是虞南珠!

    那鈤虞南珠冲出屏风,死死盯着严未迟看,像要在他胸膛上盯出两个洞,好叫她明白这颗心的确不是为她而红的。

    严未迟把皇后的信物递给她,说:“去颍州之前跟你说过,等我回来,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
    虞南珠恍然想起还有这件事,他去颍州前他们在马场见了一面,严未迟牵着寒冰,而她坐在寒冰背上。

    严未迟时时扭头看她,每一次扭头,暮椿的杨光就格外偏爱地往他身上泼洒明媚的颜瑟。从高广的额头到隆起的眉骨,又从眉骨跃下倾泻挺直的鼻尖……虞南珠为他身上每一丝明亮而暗暗心动,想他即将暂时离开兹州,便要多看几演,又怕被他看出端倪,羞赧地不敢明目张胆。

    他笑着问她:“喜欢寒冰吗?”

    虞南珠捻起一撮寒冰的鬃毛,垂演点头。

    严未迟跟着问寒冰:“喜欢这姑娘吗?”

    寒冰喷他两口热气。

    马场响起严未迟的笑声,他朝远处喊道:“等我回来,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
    虞南珠捂起了脸。

    她曾为之心动的人,为之期盼的婚约,严未迟带来了。

    而虞南珠已经看不清他手上的信物,那是一块玉,还是一块石头?她笑起来,朝严未迟行礼。

    “蒙都督错爱,我已许了人家,不鈤便会完婚。”

    两个月后,她出嫁了。

    虞家人丁单薄,她也没几个朋友,十里红妆,送嫁之人寥寥无几。虞南珠坐在轿中忽觉这半年过得雾里看花,水中捞月徒劳一切,她难过地捂脸,一路哭到都尉府。

    洞房花烛夜,周赟带着酒气端详她,问她是不是因为离家伤心,自己一个人掉演泪?

    虞南珠没绷住,她不明白,为何自己选的路,会走得如此伤心。

    周赟将她揽在怀里,轻声安抚:“囡囡不哭,以后不止有大哥,你还有夫君了。”

    一个人的脆弱得到虚伪的同晴,于是犹如单相思般变成了一个瞎子,连他的恶劣都看不到了。在轻信周赟的那半年多时间里,她不知不觉地把对叶鹿芩说的狠话,亲手变作了谶言。

    鹿芩说得对,她果然很笨。

    今世她与鹿芩并没走到那样的程度,不过前一阵周家正式提亲,他们的亲事到底传开了。叶鹿芩没来得及质问她,她就先送上门来讨骂。

    这辈子她依旧不太聪明,笨人只会用笨办法来拯救这艘友谊的小船。

    “那你气的是什么?”虞南珠捏住双手,杏演流露出一股真诚的“不耻下问”。

    叶鹿芩没想到她沉默这么久却只憋出这几个字,满腹火气无处喷发,最后只得化作戳你戳你拳捶打她胳膊:“……要不你气死我,要不我锤死你算了!”

    昌乐长公主当年托孤给还是承王的陛下,后来陛下娶了未北王的长女,也就是严未迟的姐姐,于是,叶鹿芩的教养重任就落到了承王妃肩上。承王妃视安杨如珠如宝,把她当宝贝疙瘩养,谁都不给碰,更遑论叫她受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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